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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世遗|王仁堪故居——赤诚丹心烛古今

  穿过人来车往的竹林境,窄窄的灯笼巷里藏着一座年代久远的老宅子。宅子里有一棵枝叶繁茂的苹婆树,浓绿的树冠从东面孝义巷的马鞍墙探出头来,树叶在渐凉的秋风中满树摇曳。它在这里开枝散叶、花落花开已经超过300年。“苹婆”古称“频婆”,源出梵语,原意为“身影”。它确实见证了这座宅子的主人300多年来绵延变迁的身影。其中最著名的是一位官不过知府、寿不满50的清朝廉吏——王仁堪。

  福州人习惯把这座宅子称为“状元祖居”,因为王仁堪是福州最后一位状元。1877年,22岁的王仁堪在科考中独占鳌头,高中状元。一时街坊称颂,亲朋宴祝。老宅里人头攒动,乐鼓翻腾。那时,并没有人预见23年以后,这位状元会魂归故里,灵柩从江苏运返福州的结局。不是衣锦还乡,只有魂兮归来。

  今天的“状元祖居”仍保留着300年前的整体格局,但早已经不见当年的辉煌,剩下泛黑的白墙诉说着经风沐雨的沧桑。推开小小的拱门,一座面阔三间、三进的深宅大院居住着10户王家后人,新搭的矮房参差层叠,厅堂两侧飘动着悬挂晾晒的衣物。“原先的三进四面墙都挂满了进士匾、榜眼匾等各种牌匾。状元匾是红色的底,黄金四周镶边。现在悬挂在北京的博物馆。”一位王家后人指着残存旧貌的空落木墙告诉我们。

  推开东向厚厚的石框木门,一处穿斗式木构架,面阔三间、进深七柱的双坡顶建筑是原先的“课读之所”——荆花馆,后被王仁堪的祖父改为王家祠堂。庭院天井东侧小假山上的那棵苹婆树和水泥墙几乎连成一体,它一定见过王仁堪在高中状元的道喜声中笃定沉静地写下《志不在温饱赋》,那句“志薄云霄不受解衣小惠,志伸廊庙何堪伴食虚名”的述志仍历历在前。

  王仁堪字可庄、忍庵,号公定,祖父王庆云官至工部尚书,姐夫陈宝琛贵为帝师。其文章振藻扬葩,书法称重一时,初期深得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的器重,奉旨在上书房行走。

  但不久他就触怒慈禧太后。时军事疲弱,而慈禧为了满足“颐养”、游乐之欲,以海军建设急需经费为由要各省督抚和官绅募集巨款,暗中挪用军费重修颐和园。在一众看破而不道破的沉默中,王仁堪不顾利害上书切谏,恳请停建颐和园。他认为这些钱“虽非地丁之正供,仍是小民之膏血”。慈禧对他的耿直激切颇为介怀。

  1890年11月王仁堪外放任镇江知府。王仁堪心无芥蒂,没有自伤沉浮。他坚信“圣明无弃才”,带着家小欣然赴命,次年3 月到任。到任不到5 天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育婴堂命案。兼具育婴堂性质的丹阳天主教堂附近被发现有大量儿童尸体,愤怒的百姓纵火焚烧教堂。翌日,王仁堪从镇江赶到丹阳处理此事。王仁堪亲验孩尸后“嗟叹者久之”,认为“名为天主教堂,不应有死孩骨。即兼育婴局,不应无活婴儿”,坚持“曲贷愚民之罪,以安众心,别给抚恤之费,以赡彼族”,并与丹阳知县查文清(金庸的祖父)约定“力为民请命,不济则以官殉”。(《江苏省通志稿?人物志? 名宦六》)两江总督刘坤一骂他“迂”的同时同意了这种处理方式。不能“为民请命”,“殉官”何惜!进退回旋不留余地的忠厚耿介一如往常。1892 年,王仁堪病倒了,然而天灾不断,不容松懈。他形容憔悴却依然步履匆匆,劳碌奔忙。春,王仁堪不顾劝阻,带病亲自监督捕蝗。秋,王仁堪赶赴丹阳、丹徒两县处理大旱,奏请截留漕米5万斛救济20万灾民,又马不停蹄募款20多万办理救灾善后。捐款收支数目悉数公布于众,剩余款项创办南泠学舍以为治经讲学之所。救灾的同时,创立保甲制度,加强地方治安管理,并力振兴农业水利防灾,任内先后开凿塘堰近7000处,闸坝100余座。

  王仁堪亲自题写的“天下第一泉”五个字至今刻在镇江中泠泉畔的石壁上。中泠泉在唐代被誉为“天下第一泉”,王仁堪在任时泉已难觅。他带人勘察,清淤找到泉眼,并通过拓地、开塘、筑堤、种荷等方式,重现这一千年胜景。他没有把这里看成羁旅客途,然而,他却并未借公营私为自己广置田宅。镇江前任留下的府署多有坍塌,王仁堪只好借钱修衙署,分年偿还。他在书房挂了自撰的对联:“郡斋读书,借官地二亩;山谷治事,占尺阴一分。”到这儿是来“读书”“治事”的啊!

  在镇江知府三年任上,王仁堪为政清廉、勤于政务,不遗余力推行各种利民措施。任满考绩,江苏审定王仁堪的政绩为全省第一。

  1893年7月,王仁堪调任苏州知府。铁打的百姓流水的官,但这一次镇江百姓扶老携幼“遮道泣留”,自发涌上街头为王仁堪送行。随着车马缓缓移动,人们抓着车辕流泪跟行,以此表示不舍与挽留。此前有士绅提出为王仁堪饯行,均被其婉言谢绝,与其花钱饯行,不如将所需开支赠予贫苦百姓吧。

  到苏州的王仁堪早已积劳成疾,但他一到任上便每天到谳局(古代审理案件的机关)清理积案,“未两月,结七百余起。”(国史馆《苏州知府王仁堪传》)1893年10月20日子时,他终于在终夜不眠的劳碌中停下来休息,再也没有醒来。调任苏州仅3个月的王仁堪病逝于知府任上,享年45岁。

  猝不及防的噩耗从苏州传至镇江,“士废业,商罢市,野辍耕,无不唏嘘流涕,设位而祭。”人们没有想到3个月前扶车哭送竟是诀别。镇江府为王仁堪立了一块功德碑:“策河者三,命农者三,建学校者三,既复揽英接秀吐握者三,政报三年,公署上上考而公且去;簪花第一,饮泉第一,守江山第一,故应捍患御灾治平第一,化先一郡,民皆皞皞如而民不庸。”苏州人民敬其为“王苏州”,将其生前所作诗文、奏牍收入《王苏州遗书》和《王苏州遗书补编》。近代著名学者柳诒徵在《王苏州遗书补编? 跋》中写道:“欲操笔而怆惘,不能下者久之。”

  总督刘坤一和巡抚奎俊慨叹良久,将王仁堪“以实心行实政,视民事如家事,卓然有古循吏风”上报朝廷。光绪诏允宣史馆为其立传。光绪初年规定,官吏死后30 年才可以请祀名宦,王仁堪破了先例。在沉潜肃穆的晚秋中,辚辚车马载着这位在任上倾尽一生的状元的灵柩,一路颠簸从苏州运返福州。万里长风带着万千百姓的难舍遥望,带着功业未尽的遗憾,穿过跌宕起伏的人间,一副棺木,两袖清风。故乡的苹婆树低叹幽咽飒飒作响,叶片在风里晃荡翻转。“志薄云霄不受解衣小惠,志伸廊庙何堪伴食虚名。”那纤尘不染的文句,越过“虚名”的浮华,对家国百姓诚挚深厚的赤诚丹心,依然滚烫!(林丽钦)

  (摘自《闽都文化》2018年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