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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世遗|黄文焕与姬岩

  永泰的历史,差不多便由张、黄两姓书写。张氏家族史,跌宕起伏,波澜壮阔;黄氏家谱也不甘落后,多有出彩篇章。黄文焕、黄任、黄龟年、黄定,就是其中精彩的页码。

  黄文焕,白云乡人,自幼在姬岩读书。明天启年间进士,当过几任县令,政声文声远播,破格提拔为翰林院编修。官不算大,却耿直敢谏。因与黄道周等人登坛讲学,纵论当朝是非,被捕下狱,后客死他乡。

  姬岩位于福州市永泰县白云乡境内,距县城23公里。主峰大帽山,海拔1237米,屹立于永泰、闽清、闽侯三县交界处。姬岩名称的由来,有许多种说法。之一是,因山上奇峰怪石犹如天外飞来,故称飞岩,来历相近于杭州灵隐寺旁的飞来峰。五代时,闽王王审知曾偕同爱姬,到闽清抚慰素来交好的黄敦遗孀陈氏,顺道登白岩,并来到毗邻的飞岩。王姬见飞岩山水毓秀,慨然喟叹:百年后若能得此宝地长眠,那就心满意足了!后来王姬在福州的墓穴被盗,陈氏按照王姬生前的意愿,将其骸骨移葬飞岩,“姬岩”因此而得名。如今,王姬埋香处已不可寻,但这种说法,仍比较可信。

  黄文焕从小在姬岩长大,对姬岩的风物,了如指掌,并怀有深厚的感情。黄文焕咏姬岩诗有“为问山中真面目,漫将色相较名姬”句,可见对姬岩评价之高。入仕后,他始终不能忘怀于这一方山水,中间曾有几年辞官回乡,致力于乡村教育以及姬岩的景致建设。在黄文焕的倡导下,白云黄氏“不辨四声者无一家”,姬岩也得到殷勤的呵护。后来黄文焕不得不再次踏入仕途,“一戴乌纱,身为国有”,深深遗憾不能亲自守护姬岩的山水,又怕无知无识者肆意践踏,写了封《与僧善缘书》给姬岩寺的僧人,谆谆嘱咐要善待姬岩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

  《与僧善缘书》是一篇奇文。不只是对姬岩的挚爱之情跃然纸上,感人至深,更因为所提出的山水保护与改造的理念,十分值得后人借鉴。因原文篇幅较长,不能照录,在此不避抄袭之嫌,尝试用最明白易晓的语言意译,并不揣冒昧,加以点评。

  “奇绝的山水,多处于幽峭。但陡峭常常让人觉得狭窄,深幽又显得暗淡。唯独姬岩,虽然幽峭,却在绝顶之上,豁然开朗,单凭这一点,姬岩也足以傲视群峰而独立了。天公造物,到姬岩这里,已经是极致的完美。人若想要不自量力加以改造,一不在意,怕只会给山水留下缺憾。”黄文焕这样写道。

  “姬岩之美,岩石是她的本质,林木则是她的靓妆。树木长在岩石上,十分艰辛不易,哪怕是一花一卉,都可珍惜赏玩,如珍珠般宝贝。稍大一点的树木,须得经过几百年才能长成,那就像是数丈高的珊瑚,更是国宝啊!以前曾有寺僧随意砍伐林木,真是天大的罪过。以后凡有乱砍滥伐者,樵夫送官追究,僧人赶出寺院。”黄文焕继续写道。

  “听说有皈依人要在山门外的园中起盖静室,这个地方的景致,可亭可榭,值得好好布置。但在石室中起盖房屋,要建得雅致,十分不易。倘若造得俗气粗笨,只能成为山水的累赘。就像现在的寺院,不用瓦片,却用木料遮盖,这是农家的房子,哪是神仙的居所?以后终究须得拆去!皈依人有银两要盖屋子,我也不能制止,但要细心谋划,宜小不宜大,宜雅不宜俗,不要有围墙。如果没有盖好,只会败坏山水佳趣。岩石旁边,哪里可以设台建亭,哪里可以架桥筑梯,我都一一安排好了,回去后我当亲自料理。作为僧人,能保护好姬岩的岩石草木,就是好僧人了。房屋想是已经起盖了吧?可惜我不能在家,加以监督。”黄文焕深自担忧,只能这样反复地告诫僧众。

  赞颂姬岩的诗文,数以千计,但大都只是描景状物,平铺直叙,絮絮叨叨,了无新意。黄文焕只寥寥几句,就道出了姬岩山水胜景的真谛。永泰近年新兴的旅游景点,多为峡谷瀑布。自是有人喜欢曲径通幽处,我却觉得行走在其间,有一种压迫感,因此,独钟情于高盖山、方壶山和姬岩。站在山巅,天蓝云白,极目千里,心无滞碍,尽可一吐胸中郁气!以上几座山,都是永泰的仙山,看来神仙才最懂得选地方。

  仙山能够得到有识之士的庇护,则是山之所幸了。永泰曾经林木茂密,若干年前,仍有成片的原始森林。不知有多少木材,通过大樟溪放排源源不断地运出?经历20世纪70年代的最后一劫,山上的树木几乎砍光。姬岩能够较好地保存许多名木古树,黄文焕功不可没。

  黄文焕最终也没有在有生之年回到让他魂牵梦萦的姬岩,原因是出狱后凑不到回家的路费。死后的灵柩,也是在他人的资助下,20年后才运回故里。黄文焕的遭遇,比黄龟年要悲惨得多。

  忠言逆耳,言多必失,读书人不会不知道这样的古训,但历史上怎么还出了那么多死谏的文人呢?文人常以竹子的虚心高节自喻,“未曾出世先有节,直到凌霄仍虚心”。姬岩山上生长着一种方竹,外方内圆,有规有矩。黄龟年、黄文焕的高风亮节、人品端方,正是这方竹的品格哩!

  与僧善缘书

  黄文焕

  水之奇艳者多幽峭,不峭不幽,不能生奇。峭近隘,幽近惨,使人喜畏参半。独姬岩从绝顶中舒发阳光,轩豁天开,错落散布。峭不入隘,幽不带惨,真足以俯群胜而只立。每每署中念之,心腑飞动。综其胜概:天公好事,此已极;人力映带,缺憾尚多。我既读书此山,自当为天公作一帮手。而一戴乌纱,身为国有,拟以觐行顺道,抵家履岩,商量如何点缀,而时日迫程,未可以返山中。吃紧事略为汝宣之。山体以石为本质,以林木为靓妆。林木之滋生于石上者,艰辛殊甚。虽或一卉,皆可爱玩,如得珠玑。其略大者便若数丈珊瑚,烂然国宝。且其生长皆经数百年,神灵呵护,方有今日。奈何轻付斧斤!前者砍伐神仙第一家诸木,深可痛恨,便当驱遣诸众出寺。既从宽政,应当将功赎过。山风迅劲,不宜树松,须觅杜钟木遍树之。此木体魄既伟,干能疏,叶能密,萧疏欹侧,俨若图画,此靓妆中之最妙者,多多益善,速觅为贵。

  岩傍前后左右凡有大木,皆禁工人不许取以为薪。至近在石上,则虽小木亦不得伐。珍其素,录其奇,他日布置,才有着手处。仙室之左,有三石鼎立,所在尤多大木。前者本岩众尝樵采于兹,兹应禁之。林中木非石上者,小木不妨砍用,大木则宜留存。如此分别,便是山川有幸。今乃全林尽砍,使山化为髡,居住大罪,孰大于此!以后若复伤坏大木,工人送究,僧众出寺。吾为山林拥护,为天公帮手,不得不郑重也。

  近有皈依人,欲在山门外园中,起盖静室,此处数石在上,差有光景,足资布置,可亭可榭。然岩宇中起盖,大非易事,安排泉石,料理花草,非大经济人不办。倘俗气粗笨,布置不雅,即为山水之累。现在仙室经众人起坏,足以为戒。仙室佳处,全在片瓦,片瓦轩朗,乃见奇怪。今皆以木料遮蔽,片瓦才如一掌,此是人家房子,岂是仙家景况哉?今姑仍之,后终当拆也。皈依人亦自有银盖屋,吾所不禁。然宜小不宜大,宜雅不宜俗,宜参差作静室,不宜围墙。又须稍离石下,不宜近石数十步,吾将留以为他日起亭之用,妆点山水胜概。如乱起,坏却山水佳趣,则到后又须拆换,为可惜耳!岩中某地应有亭,某地应有台,某洞应构桥,某洞应设梯。吾俱安排历历,俟之庚午再朝觐后,便即过岩料理。唯尔辈寺众,勿损坏山中木与石,便是佳僧,他无所过督也。盖屋想已起手,恨吾不得在家指点。然不宜大,不宜围墙,决须依吾所嘱。此处风水攸关,发掘太大,有伤地脉,故须细心也。

  吾前与护法有成约矣,吾与护法共护此山,护法出其灵,吾出其心。护法之灵,既不足以摄人魄而震人,损坏则吾责护法,护法其何辞以应?吾之胸腑,若不能竭力摅智,而增色山川,则护法责吾,吾亦无辞以应。烦诸大众共领此意。

  (摘自《闽都文化》2016年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