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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世遗丨立树行事,落花写心(2)

  教书以育人为目的,所以躬行力践也是一种育人。他是藏书家,可并没有把书藏之名山,留给子孙独享,而是将十数万册的图书,由他领头,儿子继续,分几次赠给了乌山图书馆、福建协和大学和福建省立图书馆,将私家图书变作社会共有的文化资产。因他的带头首倡,福建的几家藏书大户纷纷向图书馆捐赠图书达4万多册。至今,福建师大图书馆有他专门的藏书室,福建省图书馆地方文献室也有收藏,独具乡土特色。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陈宝琛一生有两次荐人失败。第一次中法战争中,与张佩纶等人参与保举唐炯、徐延旭统办军务,结果战事失利,他受连累而被连降五级。光绪八年(1882年)4月,陈宝琛与翰林院侍讲张佩纶联衔上《陈越南兵事折》,奏章中明确指出:“今日法军之捷,在越南为腹心之忧,在中国亦岂癣疥之疾?”建议朝廷派李鸿章或左宗棠驻扎边疆,厚集兵力,加强边防,以缓法师,还推荐广西布政使徐延旭、云南巡抚唐炯督师出防。他还进一步强调:“法意在蚕食,和约断不可凭,藩篱断不可撤,与其隐忍纵敌而致之于门庭,不如急起图功而制之于边徼。”但奈何清廷无动于衷,以致后来损失惨重。

  7月间,法军强迫越南订立《顺化条约》,使越南全境沦为法国殖民地,战火迅速蔓延至中国。陈宝琛针对时局又再上书说:“不患补牢之较迟,而患举棋之不定。总之,越南未失则战易和亦易,越南若失,则和难而战更难!”他还提出了行之有效的策略,建议朝廷应趁黑旗军士之士气犹涨,阮氏之人心未去,举义师以平其难,执条约以定其盟。至12月19日,清政府对法战和问题仍举棋不定,局势更加严峻,明显对清政府不利。陈宝琛焦急之下再上《论越事不可中止折》,警告清廷说:“舍战而言守,则守不成;舍战而言和,则和亦必不久。”“为宗社万世计,岂能隐忍迁就,狃一时之安而贻无穷之悔哉?”陈宝琛建议清政府:“以云南之兵复山西,以广西之兵谋河内,以广东之兵抚海阳”,使法国侵略者“兵分力单,顾此失彼”,并说自己“敌忾同仇,不敢自同局外”。说政府若有使用他时,“绝不敢辞”。

  奈何清政府行将就木,对于这样一位敢于直言、识见不凡的忠臣却不知善用,致使国土被多国列强步步蚕食,步步瓜分,终至不可收拾。因此看,中法战事的失利的原因是多层的。陈宝琛前面提的主张都没有被重视,才有1884年他与张佩纶又一次合荐。这次主张被朝廷认可了,然而被荐的唐徐二位竟然临阵脱逃。也许,如果前期就开始使用陈宝琛的对策,战事就不是这种结局吧。扁鹊见蔡桓公,病在腠理、肌肤、肠胃时,被认为“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等病入膏肓时,蔡公在要挂掉之前急找扁师,可是扁鹊早逃了。现在陈宝琛他们成了逃不走的扁鹊了。陈宝琛所以会认为宝廷先生有先见之明,他自己未必不能想到这一步,但是他必须承担。欲补天裂已无力,陈宝琛是替罪羊吗?没有答案。高层官员中,能够终身怀抱赤子之心始终表现出献身精神者,能有几人?有一些傻是要被仰视的。在精神链接上,陈宝琛是传承着优秀知识分子清明朗彻、磊落坦荡的良知和血性,以及高贵的,也是敦厚的气质。

  诗言志。人如是,诗如是。诗在多数中国人的心目中,它就是宗教,或者具有一种宗教般的力量。陈三立在陈宝琛诗集《< 沧趣楼诗> 序》中评价说:“顾所为诗终始不失温柔敦厚之教。感物造端,蕴藉绵邈,风度绝世,后山所称韵出百家上者,庶几遇之。然而其纯忠苦志,幽忧隐痛,类涵溢语言文字之表,百世之下,低徊讽诵,犹可冥接遐契于孤悬天壤之一人也。”

  甲午中日战争爆发,列强环伺中国战败,陈宝琛对台湾被割让给日本一直忧心如焚。愤恨自己无能的同时,也深深担忧国家的前途命运。《感春》四首写于1895年, 写甲午对日海军战败,慈禧移用购舰巨款修建颐和园事, 最为人所传颂。“天公不语对枯棋”等语风义凛然,哀情诚挚。“泪波直注海东头”抒发了自己对家国的哀恸!因此,他希望能振兴中国,富国强民,以期早日收复台湾。老泪纵横无日可休,一直到1909年张之洞去世他所写的挽联还浸透着滂沱老泪:“以经天纬地为文新法旧经持世恐无人可代,有注海倾河之泪近忧远虑窥微早识病难为”。在“祭文”中他写道:“吾之交公也以天下,哭公也亦以天下,而无所谓私。独以三十年之离索,犹及生存数面,濒老一诀,差亦非人之所为。”

  诗和联句常常能为僵硬的世界留下一些婉转的柔情和深情,也能为苍白和痛苦的历史写下自己心的暖意和温情,即使那些句子充满泪水和忧伤。

  “苦依桔槔事浇灌,绿阴涕尺种花翁。”一腔情怀,万字平戎策,化作种树书。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按我庸俗的想法,他这样就再不用拼了命地为人民服务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可是陈宝琛在“树人”和“树木”之际,念念不忘多难的国家。前人云:“古人绝妙诗文,多在骨肉离别生死间。”故国摇落,在陈宝琛的笔下,其伤其恨更甚于个人沉浮,因而更哀感顽艳,窈情摇荡;他还写下《落花》8首和《感春》4首。落花不是无情物,《落花》第4首“庇根枝叶烦珍护,长夏阴成且少休”、《感春》第4首末联“故林好在烦珍护,莫再飘摇断送休”等等读之,仍感到老太师九死不悔的补天精神。

  第二次荐人是1923年,郑孝胥由陈宝琛引荐入宫,任“懋勤殿行走”,为清室复辟出谋献策,被授为总理内务府大臣。1931年11月10日,在日本特务头目土肥原的策划下,溥仪由郑孝胥父子陪同,潜行东北,成了关东军的“笼中鸟”。1932年1月24日,陈宝琛带着长子陈懋复、外甥刘骧业赶到大连,坚决反对“满蒙共和国总统”,劝溥仪不要被郑孝胥的甜言蜜语所动摇。归来后,心里一直为溥仪的前程和安危忧虑,以至于寝食难安。于是他写下被后人称为《壬申密折》 的奏折:归程惘惘,魂梦依驰,至今窃见陛下以不赀之躯为人所居为奇货,迫成不能进不能退之局而惟其所欲为。始则甘言逼挟,谓事可立成,既悟其诳矣,而经旬累月,恣为欺蒙,则先之以谢某之尝试,而后使外人出而强之以不可从。幸圣明洞烛而坚拒之矣……此举为皇上成败所关,亦即伊一生名节所系,无论其能否裨补,总当尽忠竭才以尽此心。臣于陛下为二十三年之君臣,于□□□亦六十四年之耋旧,望切忧深,不觉其言之激也……

  密折是否面呈还是一个谜,溥仪却已经被郑孝胥出卖了。郑孝胥私下与日本关东军达成协议,以让他当伪满洲国总理为条件,由他负责劝说溥仪接受伪满“执政”任职。1932年3月8日,日本卵翼下的溥仪傀儡集团粉墨登场。陈太溥终于无力拽回走向背叛民族深渊的皇帝学生。

  “望着窗外/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南山”(张枣诗)……溥仪皇帝逊位之后,陈宝琛骂罢袁世凯,在螺洲建造了“北望楼”。这座木雕结构精巧、布局合理的双层木构小楼分前后两部分,前楼的楼上当年悬挂着溥仪的画像、楹联,案前陈列着祭器,他曾经日夜为他远在北方的皇上学生祈祷祝福。1935年3月7日,一条讣文登在《北平晨报》上,“家主陈太傅于旧历三月五日,即夏历二月初一日卯时寿终北平本寓。”濒危时,呼长子懋复云:“此局何以为继?”遂革。家人为他换衣入殓时,才从贴身内衣里捡得“壬申密折”手稿,纸已发毛、残缺。他的身体随他的灵柩被送回螺州葬于君竹山,他的灵魂也一道被送回来了吗——“故林好在烦珍护,莫再飘摇断送休。”君竹回望,他的南山落满了梅花吗? (摘自《闽都文化》2012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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