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网12月4日报道(福建日报记者 庄然 通讯员 林燕 马启晨 文/图)
一人一戏 历久弥新
11月23日，福州西湖公园的“周末戏相逢”活动现场，锣鼓声从一方小小的戏台传出。省级非遗柘荣布袋戏代表性传承人郑运德手指翻转间，木偶栩栩如生，脚下锣镲和鸣，口中唱念俱佳。
观众里三层外三层，孩子们踮着脚，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宽不足一米、高不过半米的幔帐戏台，仿佛那里有千军万马。“帐前可演天下事，箱中能容世上人”，戏台两侧的楹联道尽了这门艺术的精髓。
演出一结束，郑运德细心地将木偶、道具、乐器收入两个箱子——“一人一担一台戏”，这条扁担，他已挑了50余载。
说起结缘布袋戏的故事，70多岁的郑运德笑得像个孩子。时光回溯到小时候的一次庙会，他被戏台上那些“活”起来的木偶深深吸引。“17岁开始跟我哥哥学艺，他出去演戏我就跟着，感觉很好玩，特别喜欢。”他说。
天资聪颖的郑运德，不仅学得快，更能下苦功。
起先，手跟石头一样直直的、硬邦邦的，他就反复练习，直到手指灵活柔软，能稳稳掌控木偶。“一天不练就手生脚慢。”他说，除了手法，还要练就手脚口身并用的硬功夫，更要背下大量的剧本，自己从小记忆力就十分惊人，一本新戏只要听上几遍就能熟记于心，经常一口气能唱上五六个小时。
郑运德介绍，柘荣布袋戏历史悠久，属闽东单人布袋戏体系，由民间“膨膨鼓”演变而来。
据了解，柘荣布袋戏形成于清代，早期活跃于乡间庙会。至清代中后期逐渐发展成熟，成为具有地方特色的民间偶戏剧种，并延续至今。
“连续演一个月，每晚至少4小时。”郑运德介绍，在柘荣的庙会、赶圩等场合，布袋戏是最常见的民间戏曲表演之一，深受群众欢迎，“我们柘荣本地话讲‘做戏憨，看戏狂’，看戏曾经是大家最喜欢的娱乐方式”。
十指弦音 匠心独运
如今，郑运德时常到外地巡演。在福州西湖公园“周末戏相逢”活动现场，一位年轻观众在演出结束后好奇地询问：“老师傅，您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做这么多事？”
这个问题，恰好带着记者深入探寻柘荣布袋戏的艺术内核。
“一人一担一台戏”的独特表演形式，堪称民间艺术的奇观。“我们演出时，会在幔帐围起的小天地里，手脚口身并用——双脚操纵锣、钹等五六种乐器，双手演绎木偶，口中还要说唱念白。”郑运德介绍。
最多时，10个木偶同台竞演，生旦净末丑各具神态。所有行头——木偶、道具、乐器、戏台，尽收两箱，一担挑之。
布袋戏的舞台虽小，却暗藏玄机。前场是木偶表演的天地，后场则是艺人的“指挥中心”。行话“一分前场，七分后场”，点出了后场技艺的核心地位。
“不仅要模仿男女老幼不同声线，还要会口技，模仿马蹄、风雨等自然声响。”郑运德解释完即兴演示了一段《三英战吕布》，顿时马蹄声碎，兵器相交，千军万马之势从方寸戏台奔涌而出。
语言艺术是这门技艺的灵魂。有“千斤道白四两曲”之说，艺人需根据剧情轻重缓急而变化，更要善用方言口语，“让老百姓听得懂、听得亲切”。
特别是丑角的插科打诨，既要风趣幽默，又要入情入理。郑运德当场示范了一段丑角戏，地道的柘荣方言配合灵活的手指动作，令人捧腹不已。
布袋戏剧目内容包罗万象，从《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历史戏，到《七侠五义》等剑侠戏，再到《包公案》等公案戏，可谓“方寸之中行万里”。近年来，柘荣本地艺人正积极创排乡村振兴剧目，让古老艺术焕发新生。
守正创新 赓续相传
如此复杂精妙的技艺，传承一度面临严峻挑战。郑运德的徒弟曾瑞意道出困境：“一个人相当于‘微型剧团’，什么都要会，太难。”
在曾瑞意的工作台上，放着他编写的“教材”。这些年来，他将一段段熟悉的布袋戏旋律转化为五线谱上的音符，“以前全靠口传心授，现在我试着把它们记录下来”。曾瑞意跟着郑运德勤学苦练，用了3年时间才能独立演出半小时，深知传承之艰辛。
传承路上最大的挑战是技艺的复杂性。“不仅要学手法、唱腔，还要懂乐器、背剧本。”曾瑞意坦言，“最难的是要用柘荣方言演唱，因为本地话才押韵，可现在年轻人会说地道方言的越来越少了。”
这种“断代”危机，让像曾瑞意这样的中年学徒感到压力重重。
面对困境，创新成为必然选择。曾瑞意开始系统整理布袋戏的曲谱、剧本和表演程式，尝试编制“教材”。“希望技艺哪怕暂时失传，将来后人也能根据这些资料复现。”他说。
这一转变，标志着柘荣布袋戏从单纯依靠“口传心授”转向“系统化保存”。
教育领域的探索同样令人振奋。在柘荣县职业技术学校的教室里，郑运德指导学生练习基本手法。“手腕要柔，手指要活。”他耐心地纠正着学生的动作。
近年来，柘荣将布袋戏纳入中小学课外活动，“非遗进校园”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让年轻一代有机会接触这门古老艺术。
“让更多人参与其中，才能扩大布袋戏的传播力。虽然学生们的动作还显稚嫩，但那份专注，让人看到了希望。”郑运德眼里充满了光。
政府支持为传承注入新动力。2005年，柘荣布袋戏被列入福建省第一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当地还建立了布袋戏展演馆，使这项艺术有了固定的展示平台。
近年来，柘荣县大力保护与传承布袋戏，每年扶持艺人进社区进乡村展演，丰富基层文化供给；同时大力推进布袋戏进校园工作，在柘荣县职业技术学校常设兴趣班，每周安排固定课时，邀请非遗传承人进校园面对面授课，让传统文化基因代代相传，也让柘荣布袋戏在新时代重焕生机。在“文化和自然遗产日”等活动中，布袋戏获得了更多展示机会。
如今，校园里传来孩子们稚嫩的唱腔，如初春的鸟鸣，穿过古老的街巷。
夜幕降临，曾瑞意合上刚刚完成的曲谱初稿。那些跳跃的音符，仿佛诉说着一个古老艺术的新生。文化传承这条路虽远，但行则将至。